49歲的梁淑珍(化名)當了30年的農民,10年信用貸款的花農。
  最近,她每天一早就鑽進田裡,澆水、綁花,精心侍弄她的萬年菊。菊花長勢不錯,梁淑珍估計等到過年那會兒,這支票借款1000多盆萬年菊全賣出去,她可以掙到1萬多元,比她前半年賣菜收入多了一倍。
  從種植整合負債稻穀,到養殖蔬菜,再到培育花卉,農民梁淑珍的務農經歷,恰是她所在的佛山市陳村鎮潭村30年農業發展的縮影。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工業化的步調不斷加速,“有田無人耕,有人無田耕”的尷尬境況在整個珠三角農村愈發凸顯。傳統農支票借款業如何突破瓶頸,究竟“誰來種地”,這些迷霧在珠三角上空籠罩多年。
  南方日報記者近日走進潭村,試圖以這個正在向農業產業化轉型的珠三角農村作為樣本,求解“誰來種地”之惑。這些年來,通過一系列土地經營權流轉的探索與實踐,占地5000餘畝的潭村接連引入大型產業製冰機二手買賣項目,既提高了農地利用率和村民的土地收入,又讓傳統農業迸發出產業化的聚集效應。
  ●文/圖:南方日報記者 李書龍 發自佛山潭村 統籌:胡念飛
  菜地上蓋起廠房
  隨著市場經濟的起步,“村村點火、戶戶冒煙”的早期工業化圖景在潭村開始出現,梁淑珍家的土地上也蓋起了灰色的廠房。與工業化的狂飆突進形成對照的是,“有田無人耕,有人無田耕”是時人對於珠三角農村的形象概括
  梁淑珍的種花手藝是從陳村花卉世界那兒學來的。1998年,新成立的花卉世界承包了潭村近1700畝土地,開始建設花卉產業園。此後數年,600多傢具有“三高”生產能力的農業種植企業被陸續引入。
  當時只留有兩畝菜地的梁淑珍為了養家,就到花卉世界一家企業打工,每天在溫室大棚里幹活8個小時,學著培育各種花卉。幾年後,梁淑珍在自己的菜地里養起了萬年菊,每年七八月時開始養,到了春節時花團錦簇的,就可以運到市場賣了。
  花卉世界帶給潭村的不只是讓部分農民變成“農業產業工人”,還讓當地村民的年終分紅暴漲數倍。1998年,潭村村民分紅不過數百元,到了2008年,潭村與花卉世界續約並提高地租之後,當年的村民分紅翻了一倍,每股達到2200元。
  占據潭村1/3土地的花卉世界,是潭村土地流轉之後農業產業化的成果,也徹底地改變了當地的農業格局。在此之前,儘管潭村花卉種植面積已頗為可觀,但仍保留著個體化、分散式種植的農業傳統。與珠三角早期工業化的狂飆突進形成對照的是,潭村乃至整個珠三角農村的農業種植每況愈下。“有田無人耕,有人無田耕”,是時人對於珠三角農村的形象概括。
  時間回到1980年代初,初中畢業的梁淑珍放下書包,拿起鋤頭,從此扎進了農田裡。當時,和大部分珠三角農村類似,水道縱橫的潭村遍佈著廣闊的稻田和甘蔗地。在當時潭村所在的陳村公社,九成土地是農田和魚塘,超過八成的村民下地種田。
  大約在1983年,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風潮擴及嶺南大地,農民的生產積極性被極大提升。現任潭村村委會主任區汝江當時31歲,承包了10畝魚塘,全家人開始養魚。
  在當時的潭村,更趨明顯的跡象是培育花卉苗木開始取代種植稻穀、甘蔗。這座始於南宋的嶺南古村落,歷來有培育花卉苗木的民間傳統。只是,在計劃經濟年代,經濟效益更高的花卉種植並未得到大規模地推行。
  在陳村鎮經濟促進局農業發展科科長黎廣海的印象中,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推行幾年後,當地大片的稻田和甘蔗地逐漸變成各類綠化苗木和果蔬的種植場。
  不過,一股更大的浪潮很快就侵入了傳統農業的領域。隨著市場經濟的起步,“村村點火、戶戶冒煙”的早期工業化圖景在潭村開始出現,梁淑珍家的土地上也蓋起了灰色的廠房。1993年,梁淑珍一邊在工廠打工,一邊租了兩畝地種菜,她每個清晨去潭村市場支起菜攤,來買菜的不少都是外地人。
  這一年,時任廣東省委書記謝非對潭村所在的順德提出,為適應工業化發展,順德農業要以“高產、高效、高質”為主要發展方向,進一步促進農民增收。然而,當時的順德人均只有1.7畝土地可以耕種,同時又因農民進廠打工,有10萬畝土地被撂荒。這種尷尬的局面,最終促發順德開展了引起全國關註的土地流轉制度改革。
  村裡來了大項目
  潭村土地流轉之後農業產業化的第一個成功範例,正是1998年落戶的陳村花卉世界項目。花卉世界成立後幾年時間,潭村有1/3的村民開始種花。10多年來,花卉世界輻射帶動了順德全區4.9萬畝花卉園藝產業的發展
  1993年,順德土地經營權流轉起步,當地對農地實行新的流轉政策,將土地“分包制”改為“投包制”,“分散承包”改為“集約承包”。順德2000多個生產隊組織合併為197個村居股份合作社,村民將自己所擁有的集體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農地由股份社投包租給“農業專業戶”經營,村民則根據股權享受分紅。
  這項被稱之為“順德模式”的土地流轉改革的直接效應是,既實現了土地集約經營,為農業產業化奠下基礎,又解放了農村勞動力,讓村民可以離開田地投身其他產業。
  早期的“農業專業戶”區汝江在1993年已通過承包魚塘積累了小筆財富。土地入股後,每年坐享股權分紅的區汝江在潭村辦起了金屬鍛造廠,從農民轉型成商人。
  潭村土地流轉之後農業產業化的第一個成功範例,正是1998年落戶的陳村花卉世界項目。通過承租等流轉方式,花卉世界從潭村、大都村兩個村居股份社租下3000多畝土地建設一期工程。建設方先後投入5億元,以工業園的模式,將園區內的道路、河涌、綠化進行統一規劃和建設。2000年,首批農業種植企業入駐花卉世界。
  區汝江說,當時村民對於將全村1/3的土地租給花卉世界,還是非常支持的。在當年,如果仍舊種植水稻,每畝地一年兩季可以收穫3400斤稻穀,能賣1000多元錢。而將土地租給花卉世界之後,第一年的地租就達到1600元/畝。“村民不用種田,而土地的‘產出’更高了。”區汝江說。
  花卉世界的發展十分迅速,它先後承辦了中國花卉博覽會、廣東省現代農業博覽會等重大展會,併成為華南地區具有代表性的花卉商貿基地。如今,來自全球各地的600多家企業在園區設立了花卉生產、研發和銷售基地,年度農產品總產值30億元,交易額達到40億元。
  花卉世界的產業輻射力也開始釋放,潭村等周邊村落成為它的首要受益者。和梁淑珍一樣,潭村不少原先種地的村民開始到花卉世界打工、學藝,還有一些人乾脆就在花卉世界周邊辦起了種植場,藉著花卉世界的輻射效應做起花卉買賣。
  2004年,陳村人梁柱明(化名)將他在佛山北滘的盆栽種植園地搬進了花卉世界,儘管當時花卉世界的租金比周邊地區貴出近一倍,“但在花卉世界會賣得更好。”梁柱明說。
  梁淑珍的直觀感受是,花卉世界成立後幾年時間,在潭村日漸減少的田地里,有1/3的村民開始種花。到了2003年,梁淑珍也養起了萬年菊。
  按照花卉世界提供的數據,這10多年來,花卉世界輻射帶動了順德全區4.9萬畝花卉園藝產業的發展,並直接帶動農戶6300戶,培訓農民人數達1520人。
  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宏觀室主任黨國英認為,珠三角地區耕地面積的減少和種植結構的轉變是市場化的結果,應該尊重農民意願,而廣東省的農業也應該發揮自己的比較優勢,實現專業化生產。
  2008年,潭村股份社與花卉世界續約30年,地租按每年10%的幅度遞增,平均地租達到5100元/畝。
  綠色鄉村的未來
  隨著工業化的加速,陳村鎮在近些年面臨用地需求急劇擴張與土地被低效使用的衝突局面。2012年,花卉世界入選國家4A級旅游景區,發展休閑農業與鄉村旅游成為未來重要規劃。這與陳村鎮打造綠色鄉村、生態旅游的政策正相吻合
  潭村另一項土地流轉的成果是力源鋼鐵物流城項目,這是由陳村鎮統籌引入的大型工業項目。
  作為順德面積最小的鎮街,陳村鎮有超過九成的農地用於花卉苗木種植,儘管有花卉世界這樣的大項目支撐當地的農業產值,但其對於當地財政收入的貢獻並不算大。隨著工業化的加速,陳村鎮在近些年面臨到用地需求急劇擴張與土地被低效使用的衝突局面。
  2007年,在陳村鎮的統一規划下,潭村位於佛山一環和佛陳路交界處的數百畝農地被轉為建設用地。當年7月,力源鋼鐵物流城與潭村股份社簽下40年的租賃合同,以每年6433元/畝的平均價格,租下流轉後的623畝土地,開始興建一期項目。
  力源項目的入駐後,潭村的村民分紅再次提升。2008年每股2200元的分紅,如今已漲到了4000多元。事實上,在大量的農地流轉之後,土地租金已成為潭村主要的經濟收入來源。2013年,潭村股份社的地租收入1900萬元,超過全村收入的六成。
  不過,也並非所有的土地流轉案例都如花卉世界和力源項目這麼一帆風順。區汝江在2011年當選潭村村委會主任後,一直為村裡的800多畝懸而未決的土地到處奔波。
  2010年,由於城市建設需要,陳村鎮土地儲備發展中心與潭村股份社簽訂協議,征收潭村800餘畝集體土地和自留地。此後,由於手續等問題,土地征收一直未能完成。這個拖延至今的棘手問題,對村民或多或少地造成了影響。區汝江說,由於一直傳言土地要被征收,一些村民乾脆不再種地了,800多畝“問題土地”有很大一部分被閑置。
  事實上,隨著一個個“大項目”的落地生根,在潭村種地的“散戶”已經越來越少。如今走訪潭村鄉間,零星的種地者多是頭髮花白的老人。“在田裡幾乎見不到幾個比我年紀更小的了。”49歲的梁淑珍說。
  根據陳村鎮農業部門的數據,潭村農業面積從2006年的1746畝縮減至2013年的420畝。區汝江估計,潭村5300多名村民,仍在種地的村民不足200人,年紀多在40歲至80歲。黎廣海說,陳村鎮7萬多名戶籍人口中,只有約三成人口仍在務農,其中一半是在花場培育花卉的農業產業工人,另一半是四五十歲以上、習慣了土地的中老年人。
  日漸遠去的農田,成為這些中老年人的“鄉愁”。梁淑珍如今在種花之餘,還在力源物流城的一家工廠幫著煮飯,她每天穿梭於零散的菜田與灰色的廠房之間,偶爾會回想早年間黃土地里熱火朝天的場景。
  村裡的年輕人則很少懷念農業時代的圖景,他們如今最疑慮的是,雖然分紅多了,但那幾千畝簽了幾十年租約的土地,是不是租得太便宜了?2000年,種植企業入駐花卉世界的租金是每畝三四千元,如今,這個數額已經漲了10倍,在最好的地段,一些入駐企業私下轉租的租金甚至高達10萬元/畝。而在未來的25年內,潭村從花卉世界每年獲得的地租仍將是5100元/畝。
  不過,也有觀點認為,花卉世界或將以另一種形式帶動村民收入增長。在2012年,花卉世界入選了國家4A級旅游景區,發展休閑農業與鄉村旅游成為花卉世界未來的重要規劃。而這與陳村鎮打造綠色鄉村、生態旅游的地方政策正相吻合。
  記者手記
  如何讓村民收入與土地效益掛鉤?
  潭村的土地流轉改革,是一種通過三方博弈形成級差地租,從而使三方均獲益的模式。
  它的基礎是通過股份制改革,實現農村生產要素的合理流動和優化組合,推動土地的適度規模經營。在此基礎上,政府或股份社通過土地流轉吸引開發商,村民收取開發商的租金,開發商再通過開發土地獲得級差地租。
  從某種程度而言,這是一個多贏的局面。對農村而言,土地資源得到了集約化經營和專業化管理,農村剩餘勞動力得到解放,村民分紅也隨著土地開發而增加;對於開發商而言,在土地日趨緊張的珠三角獲得了寬裕的用地指標;對於地方政府而言,則有望通過項目引入提升地方財政收入。
  以上三重利好因素,也正是潭村及其上級政府堅持土地流轉探索的動力所在。
  不過,近年來,潭村一些村民顯然對此流露出更多的疑慮與期待。按照目前的流轉方式,在漫長的承租期內,無論土地開發的效益如何迅猛提升,當地村民都只能享受固定的地租收入。而從花卉世界的開髮狀況來看,土地價值已經升值10倍之多,而當地村民卻幾乎無法受惠於此。
  對於這種日漸顯露的困境,內地一些省份已有可資借鑒的探索範例。比如,山東省在2007年就曾下發文件,鼓勵農民以土地承包權作為資本入股、參股分紅。當地一些股份合作社掛靠企業進行生產經營,村民的土地收入則與開發效益直接掛鉤。每年,村民除了獲得固定的土地租金之外,還可以依據土地收益狀況獲得二次分紅。
  事實上,陳村鎮也曾有人建議,土地流轉最好的方向是村民以土地使用權作為股份以降低土地租金,與開發商共同經營開發土地,從而獲取級差地租帶來的資本性收益。
  當然,這種合作社與開發商共同開發的模式,增大了合作社的收入風險,也對合作社的經營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隨著工業化、城鎮化的不斷加速,珠三角農村已是寸土寸金,而其土地的升值潛力亦不容小視。在實現土地規模化、集約化經營,以及農業產業化轉型之外,如何讓農民的土地收入與土地開發效益有效關聯,這或許是珠三角地區土地流轉探索接下來要解決的現實問題。  (原標題:告別鄉愁,“魚米之鄉”轉型現代農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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